永恒时区与隐藏时区之争本质是“实现”之争。双方各自选择一种现实,并坚持认为自己是对的。
中文翻译巧妙地使用了“现实”和“实现”两个词:对因果的干涉将造成无数种“现实”,永恒之人认为只有并且只应有一种“实现”,而隐藏时空则倾向于宽容地接受各种“实现”。
如此看来,永恒代表沿着确定的、事先规划好的较好路线小心谨慎地前进;而隐藏时区认为有更多的选择,甚至是无限的可能性,不应当就此止步。作者明显偏向于后者,认为无限的可能代表着无限的希望,绝好过没有未来的恒定。
这点很容易让我想到那个时代(1955年)的关于意识形态和自由经济、计划经济的争论。终结永恒虽并不意味着人类就能披荆斩棘,将耗费在时空工程学的精力投入核能和空间技术上,在星际航行上大行其道,进而征服银河乃至宇宙。当然理论上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毕竟有无数个世界,拼概率也“可能”有一部分最终胜出,站上进化的顶峰。
这样看来,隐藏时区的主张是完全正确的,永恒的终结就是无限可能的开始,多么宏大,多么斗志,多美好。
似乎有什么不对。
因为无论有多少个“现实”的可能性,终究只有一个“实现”会存在(没有平行世界)。
我们只能选中一个实现,要么走下去,要么被现实变革重新开始(这就是永恒时区的工作,虽然在最小必要变革后大多人仍会有自己的生活,可那个“我”还是现在的“我”吗?),多么残酷。
隐藏时区的人也并非圣人。他们的存在(与永恒时空分庭)侥幸于实现的惯性——小的现实变革有影响力随时间也减弱,最后将消失于无形。不可否认,他们的存在正是因为一代代人从无限的现实中选择了有他们的这一组。
如果我们认可“生命的第一要义是生存和延续”,那么隐藏时区亦不能超越。我不认为他们可以高尚到为了整体的未来(跨越时间的意义上的人类的未来)来放弃自己的利益和存在。
社会发展像是个开放结局的游戏,且是个不会结束的游戏(要么淘汰,要么继续比赛),面对无限的可能性,我们是无法通过存档重来的方法来检查所有可能的结果(不被淘汰的前提下,不过得太惨)。况且关于好的评价是个仁者见仁的概念,而且因为始终在发展的路上,此刻的正确选择并不一定意味着下一刻也是有利的。
永恒时区的选择导致数万个世纪人类仍未能摆脱地球这个狭小的世界(与时间技术高度发达相对照,显得很是畸形)。而永恒时区主导的不同的世纪之间可以相互贸易(脑洞真大)也表明社会并没有随时间推移而有跨越式进步(文中提到不同世纪的确有物质导向和能量导向之别,但这似乎更多是在品味和习惯上的区别,而非技术)。况且,永恒之人——管理和维系这一体制的上层精英们也是各怀心思、谋取私利。不令人失望也难(是否在影射计划经济的低效?)
隐藏时区的反对似乎有理,他们通过更先进、更宽容、更公正的推算证明需要除掉永恒时区。这样人类就将进入一条自然竞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加持的高速通道。
这里有一个前提:假定人的潜能——或者说人类这个物种的潜能——是无限的。一定会在外界的压力下不断超越进步。是否能如此乐观?我表示怀疑。(根据人类简史的观点,信任是现代资本社会发展的基础,对未来的信任促进了当下的投入,带来了超越时代的进步,但危机正源于此,殊不见经济危机么)
而且,隐藏时区处心积虑地动摇永恒时区的行为难道不是另一种现实变革?这与永恒时空为了维持他们认为的正确而谨慎的选择最小必要变革有何区别?选择积极的被动与选择谨慎的主动不都是变革么。
进一步,如果真如隐藏时区设想一样,人类摆脱了空间技术束缚,成为银河帝国的主宰(像三体中的高度发达的三体文明或歌者文明),未来一定会是康庄大道吗?当遇到无法过去的坎(或者进步到了瓶颈)是否也要转头来查看这因果链并加以修正呢?亦或当我们站在了进化的顶端,无欲无求(英特纳雄奈尔实现),那么我们是否乐于花精力来保持现有利益,组织人员来维护这条因果链呢?
本书出版于 1955 年,60 年后方才被正式翻译出版。久到上一个意识形态之争已经尘埃落定。落定的尘埃下是我们的“实现”,即使没有平行世界,我们也大约可以通过假设看到其他可能的“现实”。孰高孰低似有定论。可这样的路线是否就是最好的呢,能否经受时间的考验呢(要知道永恒时空维系了上万个世纪才有人站出来反对)。而维持实现惯性与因果链的人是谁,永恒之下的可能性又有谁关心、有谁说得清楚呢?